有些陪伴像画室的柔光,不刺眼,却能把每个笨拙的笔触,都烘得暖暖的。
大四那年,我被林小满拽着去美术楼的画室当“模特”。她学油画,正赶毕业设计,说“需要个安静的参照物”,而我——中文系的“书呆子”,恰好符合她“能一动不动坐两小时”的要求。美术楼三楼的画室成了我们的常驻地,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,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,空气中飘着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,安静得能听见画笔划过画布的沙沙声。
林小满这人平时大大咧咧,一画起画来就像变了个人。马尾辫歪在脑后,鼻尖沾着点油彩,眼睛瞪得圆圆的,盯着画布时连眨眼都嫌浪费时间。她的画架上总摆着三样东西:一支磨得只剩半截的炭笔,一块用了一半的调色板,还有个印着向日葵的保温杯,里面永远装着热可可。
我的任务很简单:坐在窗边的木椅上,尽量保持不动,偶尔在她卡壳时递块橡皮,顺便观察画室里的动静。画室里常驻的除了我们,还有个叫陆沉的男生。他是油画系的研究生,在画室做助理,负责整理画材、修补画架,偶尔帮老师看班。
陆沉话很少,总是穿着沾满油彩的旧卫衣,戴着副黑框眼镜,低头整理画材时,额前的碎发会遮住眼睛。他做事格外认真:洗画笔时会把颜料冲得干干净净,摆画架时会用水平仪调平,连削铅笔都削得长短一致。林小满总说他“像台精准的机器,连呼吸都有规律”。
第一次注意到他们的互动,是某个阳光很好的下午。林小满正对着画布发愁,手里的画笔在调色板上戳来戳去,把蓝色和***搅成一团脏绿。“完了完了,”她抓着头发直跺脚,“这光影怎么调都不对,向日葵的花瓣都像蔫了似的!”
我正想安慰她,就看见陆沉抱着一摞画框从储藏室出来,路过她的画架时停了下来。他没说话,只是弯腰从工具箱里拿出支干净的扇形笔,蘸了点柠檬黄,在她的调色板上轻轻抹了一下,又蘸了点白色,和***混在一起,调出一种透亮的暖黄。
“试试这个。”他声音很低,像怕惊扰了画室的光,“阳光照在花瓣上,边缘会泛白,别加太多蓝。”
林小满愣了一下,接过笔蘸了颜料,往画布上一抹。原本蔫蔫的花瓣瞬间亮了起来,像被阳光吻过,透着鲜活的暖意。“哇!陆沉你太厉害了!”她眼睛亮得像星星,刚才的沮丧全没了。
陆沉“嗯”了一声,转身继续搬画框,耳根却悄悄红了。我看着他的背影,心里偷偷乐:这台“精准的机器”,原来也会有“程序外”的波动。
画室的日子像幅慢慢铺展的油画,安静又有层次。陆沉每天都会提前半小时来,把林小满常用的颜料摆出来:钛白放在最顺手的位置,柠檬黄挤在调色板的角落,连松节油都帮她倒进小瓷杯里,不多不少刚好够用一天。林小满画累了,会把保温杯递过去:“陆沉,你帮我续点热水呗,你手长,够得着饮水机。”陆沉会接过杯子,续满热水后放在她的画架旁,杯柄永远朝着她顺手的方向。
他们的交流总带着点“艺术生的含蓄”。林小满会举着画笔问:“你说这朵向日葵的阴影,用赭石还是熟褐?”陆沉会站在她身后看半天,手指在空气中虚虚地比划:“加一点土黄,暖一点,像你杯子上的颜色。”林小满会把画坏的草稿纸叠成小船,塞给陆沉:“给你当书签,比你那破布条好看。”陆沉会红着脸接过来,夹在他的素描本里,连边角都压得平平整整。
我成了他们的“背景板”,却看得最清楚。陆沉整理画材时,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林小满的画架;林小满画向日葵时,总会在花瓣的阴影里藏一点陆沉卫衣的灰色;陆沉帮林小满扶画架时,手指会轻轻避开她的手,却在碰到她的袖口时,指尖微微发烫;林小满给陆沉递画纸时,会故意把纸角折个小三角,而陆沉每次都会把三角抚平,像在收藏什么秘密。
转折发生在一个阴雨天。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,画室里的光线很暗,林小满对着画布愁眉苦脸,画笔在手里转来转去,就是落不下去。她的毕业设计主题是“暖阳”,可阴雨天里,连调色板上的颜料都透着股冷意。
“画不出来。”她把画笔一扔,泄气地坐在地上,抱着膝盖发呆,“向日葵没有阳光怎么画?我肯定毕不了业了。”
陆沉正在角落里洗画笔,听见声音走过来,蹲在她旁边。“别着急。”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手电筒,打开放在画架旁,暖黄的光束刚好照在画布上,“你看,光不一定非要来自窗外。”
他捡起画笔,蘸了点钛白和柠檬黄,在画布的角落轻轻点了几笔:“这里加几束光,像手电筒照的,向日葵就会朝着光的方向长。”
林小满看着画布上的光斑,眼睛慢慢亮了。“对哦!”她猛地站起来,抢过画笔,“向日葵是追光的,不管光从哪儿来,它都会朝着亮的地方长!”
那天陆沉没走,陪着林小满画到深夜。他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,帮她扶着台灯,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幅温馨的剪影。林小满画得投入,连陆沉悄悄帮她续了三次热水都没发现;陆沉看得专注,连林小满把颜料蹭到他的卫衣上,都没舍得擦掉。
深夜离开画室时,林小满突然想起什么,从画架后摸出个小盒子递给陆沉:“给你的,谢你帮我想主意。”盒子里是枚向日葵形状的胸针,是用易拉罐的铝皮剪的,边缘被砂纸磨得很光滑,上面用金色的颜料涂了纹路,花心处还点了点红色,像藏着颗小小的太阳。
“你……你别嫌弃,我手笨。”林小满脸颊有点红,声音轻轻的。
陆沉捏着胸针,指尖在花瓣的纹路上来回摩挲,声音比平时低了些:“很好看,比我见过的任何胸针都好看。”他把胸针别在卫衣的领口,对着走廊的镜子看了又看,嘴角的笑意藏不住。
从那天起,画室的光影好像变得更暖了。
陆沉不再只帮林小满整理画材,会在她画累时,给她讲大师的故事:“梵高画向日葵时,精神状态也不好,但他总能在画里找到光。”林小满不再只画向日葵,会偷偷画陆沉的背影:他蹲在地上洗画笔,阳光落在他的发梢;他站在窗前整理颜料,手指在瓶罐间穿梭;他戴着那枚向日葵胸针,低头看她的画,嘴角噙着浅浅的笑。
他们的画里开始出现彼此的痕迹。林小满的向日葵田里,多了个扶着台灯的模糊人影;陆沉的素描本里,多了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,举着画笔对着画布发呆,鼻尖沾着油彩。有一次我翻陆沉的素描本,发现最后一页画着枚向日葵胸针,旁边用铅笔写着:“画室里最好的光,是你眼里的亮。”
毕业设计展开展前一周,林小满突然陷入了“瓶颈期”。她总觉得画里少了点什么,对着画布愁眉苦脸,把之前画的向日葵改了又改,连钛白颜料都用掉了半管。“就是感觉不对,”她把画转向我,“你看,光有了,向日葵也有了,可就是……不够暖。”
我还没开口,陆沉就走了过来,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喷壶。他对着画布轻轻喷了点水,水汽在颜料上晕开,原本清晰的边缘变得柔和起来。“暖不是亮,是融。”他站在林小满身后,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点了点,“像阳光融在花瓣里,颜料也要融在一起。”
林小满的手顿了一下,脸颊瞬间红了,却没躲开。她按照陆沉说的,把暖色颜料轻轻晕开,原本生硬的笔触变得柔和起来,整个画面像被温水泡过,透着融融的暖意。“真的暖了!”她惊喜地抬头,鼻尖差点碰到陆沉的下巴。
陆沉看着她眼里的光,突然伸手,轻轻拂掉她鼻尖的油彩,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颜料。“嗯,”他声音有点哑,“因为你画的时候,心里有光了。”
林小满的脸“唰”地红到了耳根,低头继续画画,手却在微微发抖,连画笔都差点掉在地上。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,看着他们的影子被台灯的光拉得很长,在画布上轻轻交叠,忽然觉得,画室里的光从来都不只是阳光和台灯的光。那些藏在颜料里的关心,融在笔触里的心意,还有此刻空气中流动的温柔,都是更暖的光,能把最笨拙的笔触,都烘得软软的。
毕业设计展开展那天,我和陆沉一起去看林小满的画。她的《暖阳》挂在展厅最显眼的位置:一***金黄的向日葵田,阳光从上方洒下来,把花瓣照得透亮。田埂上站着个模糊的人影,手里举着盏小小的台灯,暖黄的光束落在最近的一朵向日葵上,花瓣朝着光束的方向微微倾斜。画的角落有行小字:“追光的不只是向日葵,还有我。”
“画得真好。”陆沉站在画前,眼睛亮得像落了光,“比我想象的还要暖。”
林小满从人群里跑过来,手里拿着两罐汽水,递给我们:“你们觉得……能拿奖吗?”
“肯定能。”陆沉接过汽水,拉环“啵”的一声弹开,“因为画里有光,还有……”他顿了顿,看向林小满,声音清晰又温柔,“还有追光的人。”
林小满的眼睛一下子红了,却笑着说:“那追光的人,能邀请你一起看画展吗?”
“荣幸之至。”陆沉的嘴角弯成了好看的弧度,他把那枚向日葵胸针摘下来,别在林小满的帆布包上,“这样,你走到哪儿,都带着光。”
我站在旁边,看着他们站在画前,影子被展厅的灯光拉得很长,紧紧靠在一起,心里忽然明白,画室里的光影碎片从来都不只是颜料和光的组合。那些没说出口的指点,藏在胸针里的心意,融在笔触里的心动,还有此刻眼神里的温柔,都是更动人的光影,会留在画里,留在记忆里,永远都带着暖暖的温度。
后来林小满的《暖阳》拿了毕业设计一等奖,陆沉帮她把画送到美术馆展出。他们俩毕业后都留在了美院,陆沉成了画室的老师,林小满开了家小小的画室,教小朋友画向日葵。画室的墙上挂着那幅《暖阳》的复制品,角落里放着盏旧台灯,和陆沉的那枚向日葵胸针。
有次我去看他们,林小满正在教小朋友调色,陆沉站在她身后,帮她扶着颜料盘,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,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幅永远画不完的画。林小满的鼻尖还是沾着油彩,陆沉的卫衣上还是有洗不掉的颜料印,可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,比画里的阳光还要暖。
“你看,”林小满举着小朋友的画给我看,画上是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,旁边画着两个小人,一个举着画笔,一个扶着台灯,“孩子们都说,这是追光的向日葵和守光的人。”
陆沉从画架后走出来,手里拿着枚新的胸针,是用金色的黏土捏的,比之前那枚更精致。“给你的。”他把胸针别在我的外套上,“谢你当那么久的背景板。”
我看着胸针上的向日葵,忽然想起在画室当模特的日子:林小满对着画布发愁的样子,陆沉悄悄帮她挤颜料的动作,阴雨天里那盏暖黄的台灯,还有画里藏着的人影和心意。原来有些陪伴真的像画室的柔光,不必耀眼,不必炽热,只要安安静静地在那里,就能把每个笨拙的瞬间都照亮,把每份小心翼翼的心动都烘暖,让追光的人永远不会迷路,让守光的人永远不会孤单。
离开画室时,夕阳正透过窗户洒进来,把地板染成温暖的金色。林小满和陆沉站在画架旁,一起收拾颜料,笑声顺着光影飘出来,像首轻快的歌。我摸了摸外套上的向日葵胸针,忽然觉得,那些留在画室里的光影碎片,早已拼凑成了最完整的故事——关于光,关于陪伴,关于两个年轻人在画里画外,都找到了属于彼此的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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