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
大洋彼岸的空气带着陌生的湿冷，陆时衍拖着行李箱走出了机场。
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说着他不熟悉的语言，孤独感像潮水一样，在最初的几天里无孔不入。
他租住的小公寓狭小但干净，需要自己组装家具，办理各种繁琐的手续。
而学校里教授讲课的专业术语像天书，小组讨论时他常常插不上话，只能尴尬地沉默。
深夜，焦虑和挫败感几乎将他淹没。
身体上那九十九棍的伤痕经过时间流逝，渐渐褪去了狰狞的青紫，只留下一些淡淡的痕迹。
但陆时衍心里的伤疤，却在每一个独处的寂静夜里隐隐作痛。
宋星眠最后那通电话里不耐烦的语气，顾屿依偎在她身边的画面，和被蒙起来时那九十九棍落下的声音……依旧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。
可陆时衍没有放弃。
他咬着牙坚持了下来，图书馆成了他最常待的地方，一盏孤灯，一堆厚厚的书籍和笔记本，常常陪他到凌晨。
他一遍遍练习口语，强迫自己主动加入小组讨论，哪怕一开始说得磕磕绊绊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，第一个学期结束时，他的成绩单上拿到了一个漂亮的A。
教授在课上表扬了他的论文，小组合作时，他也能清晰地表达自己的观点，久违的自信，重新回到了他身边。
在一次小组项目中，陆时衍负责的任务繁重。
而就在这次项目中，他认识了同组的一位华裔学姐，宁霜。
她比陆时衍高两届，专业能力突出，是学院里颇有名气的佼佼者。
第一次小组会议，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毛衣和卡其裤，气质文静，发言时逻辑清晰，言辞精准，却丝毫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。
合作中，陆时衍严谨的态度和快速学习的能力引起了宁霜的注意。
她欣赏他的巧妙思路，会在他遇到技术瓶颈时，恰到好处地指点，提供几篇关键参考文献，却从不越轨，充分尊重他。
她说话总是保持分寸，有着令人舒适的边界感，也让陆时衍对她有所改观。
一次他们熬夜在实验室，陆时衍胃病忽然犯了，脸色瞬间变得苍白，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他强忍着不想耽误进度，细微的颤抖却没能瞒过宁霜的眼睛。
“不舒服吗？”
她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，眉头微蹙，眼神里是纯粹的关切。
“先休息一下。实验室有常备药，我记得有胃药，我去找找。”
看着她的背影，陆时衍的心中久违升起一丝暖意。
她找来药和温水，看着他服下。
“谢谢……”陆时衍感动地开口道谢。
宁霜笑了笑，然后自然地将话题引向有趣的事，分散他的注意力。
那种不着痕迹的体贴，让陆时衍在异国他乡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踏实的安全感。
过了几天，天气忽然转热，陆时衍换上了短袖T恤。
在递资料给宁霜时，他的袖口微微上滑，露出一小截手臂上尚未完全消退的、淡淡的疤痕痕迹。
宁霜的目光无意中扫过，微微一顿。
陆时衍这才意识到什么，像被烫到一样，迅速拉下了袖子，指尖有些冰凉，一种混合着难堪和痛苦的情绪迅速漫上眼底。
然而，宁霜什么也没有问。
她没有流露出好奇或者怜悯，只是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。
她自然地接过资料，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，随即指着窗外一棵开满花的树，微笑着说：“看，今年的樱花开得好像特别早。听说植物园那边的品种更多，如果有时间，可以去走走，放松一下。”
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，这种尊重和守护，像涓涓细流，无声地温暖着陆时衍冰封已久的心湖。
“好啊，等项目结束了。”
“嗯，我陪你一起……”
看着宁霜真诚的视线，陆时衍竟有一丝脸热。
和她相处，他不需要伪装坚强，也不需要解释过去，可以只是“陆时衍”本身。
在她的鼓励和陪伴下，陆时衍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。
他会和她讨论课上有趣的观点，会接受她“顺便多买了一份”的符合中国胃的点心，会在某个阳光好的午后，真的和她一起去植物园走了走。
风吹落樱花花瓣，落在他的发梢。
宁霜看着他微微仰起头，闭上眼睛感受阳光的侧脸，眼神温柔而专注。
陆时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，睁开眼，突然和她四目相对。
她微微一怔，而陆时衍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。
“你笑起来，很好看……”
那一刻，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。
陆时衍忽然觉得，心底那块关于过去的坚冰，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，透进了一丝久违的光亮。
放下，或许是一件漫长而艰难的事。
但至少，他开始尝试着，向前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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